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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明先生文集 明 王守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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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明先生文集  (明)王守仁 著

●目錄

文錄

外集

別錄

傳習錄

遺言錄

稽山承語

附錄

●序

黃綰

鄒守益

○黃綰

陽明先生文錄序

通議大夫禮部侍郎前詹事府詹事兼翰林院侍講學士同修國典經筵講官門人黃綰譔

古人之文實理而已理散兩間蘊諸人心無迹可見必俟言行而彰言行人之樞機君子慎之而實理形焉古者左史記言右史記事此其載籍之初文之權輿乎故文之為用以之撰天地而天地為昭以之體萬物而萬物為備以之明人紀而人紀為脩以之闡鬼神而鬼神為顯以之理庶民而庶民為從以之考三王而三王為恊以之俟後聖而後聖為歸所以經緯天地肇脩人紀綱維萬物探索陰陽統貫今古變通幽明而不可廢者也陽明先生夙負豪傑之資始隨世俗學文出入世儒老釋之間中更竄謫流離之變乃篤志為學久之深有省於孟子良知之說大學親民之旨反身而求於道充乎其自得也故其發於言行也日見其宏廓深潛中和信直無少偏戾故其於文也亦日見其浩愽淵邃清明真切皆足以達其志而無遺□□□君父或質之朋友或迪之門生或施之政□□□□□旅以至登臨之地燕處之時雖一謦一□□□□□往而非實理之形由是不息造其精以□□□□□其用□也天地可以經緯人紀可以肇脩萬物可以綱維陰陽可以探索古今可以統貫幽明可以變通惜乎天不愸遺不獲盡見行事人被斯世其僅存者惟文錄儔習錄居夷集而已其餘或散亡及傳寫訛錯撫卷泫然豈勝斯文之慨乃與歐陽崇一錢洪甫黃正之率一二子姪檢稡而編訂之曰陽明先生存稿洪甫携之吳中與黃勉之重為釐類曰文錄曰別錄謀諸提學侍御聞人邦正刻梓以行庶傳之四方垂之萬世使有志之士知所用心則先生之學之道為不亡矣嘉靖乙未春三月

○鄒守益

陽明先生文錄序

門人安成鄒守益譔

錢子德洪刻先師文錄于姑蘇自述其裒次之意以純于講學明道者為正錄曰明其志也以詩賦及酬應者為外集曰盡其全也以奏疏及文移為別錄曰究其施也於是先師之言粲然聚矣以守益與聞緒言之教也寓簡使序之守益拜手而言曰知言誠未易哉昔者孔夫子之在春秋也從遊者三千速肖者七十矣而猶有莫我知之嘆嘆夫以言語求之而眩其真也夫子既沒門弟子欲以所事夫子者事有子夷攷其取于有子亦曰甚矣其言之似夫子也則下學上達之功其著且察者鮮矣推尊之詞要亦足以及之賢於堯舜堯舜未易賢也足獸之於麟飛鳥之於鳳雖勉而企之其道無繇不幾于絕德乎禮樂之等最為近之然猶自聞見而求終不若秋陽江漢直悟本體為簡易而切實也盖在聖門惟不遷怒不貳過之顏語之而不惰其次則忠恕之曾足以任重而道遠故再傳而以祖述憲章譬諸天地四時三傳而以仕止久速之時比諸大成比諸巧力宛然江漢秋陽家法也秦漢以來專以訓詁雜以佛老侈以詞章而皜皜肫肫之學淆雜偏陂而莫或救之逮于濂洛始粹然克續其傳論聖之可學則以一者無欲為要荅定性之功則以大公順應學天地聖人之常嗟乎是豈嘗試而懸斷之者乎其後剖析愈精考擬愈繁著述愈富而支離愈甚間有覺其非而欲挽焉則又未能盡追窠臼而洗濯之至我陽明先師慨然深探其統歷艱履險磨瑕去垢獨揭良知力極群迷犯天下之謗而不自恤也有志之士稍稍如夢而覺沂濂洛以達洙泗非先師之功乎以益之不類再見于虔再別于南昌三至于會稽竊窺先師之道愈簡易愈廣大愈切實愈高明望望焉而莫知其所止也當時有稱先師者曰古之名世或以文章或以政事或以氣節或以勳烈而公克兼之獨除卻講學一節即全人矣先師咲曰某願從事講學一節盡除卻四者亦無愧全人又有訾訕之者先師曰古之狂者嘐嘐聖人而行不揜世所謂敗闕也而聖門以列中行之次忠信廉潔剌之無可剌世所謂完全也而聖門以為德之賊某願為狂以進取不願為愿以媚世嗚呼今之不知公者果疑其為狂乎其知公者果能盡除四者而信其為全人乎良知之明蒸民所同本自皜皜本自肫肫常寂常感常神常化常虛常直常太公常順應患在自私用智之欲所障始有所尚始有所倚不倚不尚本體呈露宣之為文章措之為政事犯顏敢諫為氣節誅亂討賊為勳烈是四者皆一之流行也學出于一則以言求心矣學出于二則以言求言矣守益力病於二定而未瘳也故反覆以質于吾黨吾黨欲求知言之要其惟自致其良知乎嘉靖丙申春三月

◇文錄◇

卷之一  書一  【 始正德己巳至庚辰】

卷之二  書二  【 始正德辛巳至嘉靖乙酉】

卷之三  書三  【 始嘉靖丙戌至戊子】

卷之四  序 記 說

卷之五  雜著

●陽明先生文錄卷之一

書一  【 始正德己巳至庚辰】

◆書一  【 始正德己巳至庚辰】

與辰中諸生  【 己巳】

荅徐成之書

答黃宗賢應原忠

荅汪石潭內翰

寄諸用明

荅王虎谷

與黃宗賢書

與王純甫書

寄希淵

與戴子良

與胡伯忠

與黃誠甫

荅王天宇書

寄李道夫

與陸元靜書

與希顏台仲明德尚謙原靜

與楊仕德薛尚謙

寄聞人邦英邦正

寄尚謙

寄諸弟

與安之

答甘泉書

答方叔賢書

與顧惟賢

與陳國英

復唐虞佐

答羅整菴少宰

○與辰中諸生  【 己巳】

謪居兩年無可與語者歸途乃得諸友何幸何幸方以為喜又遽爾別去極怏怏也絕學之餘求道者少一齊眾楚最易搖奪自非豪傑鮮有卓然不變者諸友宜相砥礪夾持務期有成近世士夫亦有稍知求道者皆因實德未成而先揭標榜以來世俗之謗是以往往隳墮無立反為斯道之梗諸友宜以是為鑒刊落聲華務於切己處著實用力前在寺中所云靜坐事非欲坐禪入定盖因吾輩平日為事物紛拏未知為己欲以此補小學收放心一叚功夫耳明道云纔學便須知有著力處既學便須知有得力處諸友宜於此處著力方有進步異時始有得力處也學要鞭辟近裏著己君子之道闇然而日章為名與為利雖清濁不同然其利心則一謙受益不求異於人而求同於理此數語宜書之璧間常目在之舉業不患妨功惟患奪志只如前日所約循循為之亦自兩無相礙所謂知得則洒掃應對便是精義入神也

○荅徐成之書 【 辛未】

汝華相見於逆旅聞成之啟居甚悉然無因一面徒增悒抰吾鄉學者幾人求其篤信好學如吾成之者誰歟求其喜聞過忠告善道如吾成之者誰歟過而莫吾告也學而莫吾與也非吾成之之思而誰思歟嗟吾成之幸自愛重自人之失其所好仁之難成也久矣向吾成之在鄉黨中刻厲自立眾皆非笑以為迂腐成之不為少變僕時雖稍知愛敬不從眾非笑然尚未知成之之難得如此也今知成之之難得則又不獲朝夕相與豈非大可憾歟修己治人本無二道政事雖劇亦皆學問之地諒吾成之隨在有得然何從一聞至論以洗凡近之見乎愛莫為助近為成之思進學之功微覺過苦先儒所謂志道懇切固是誠意然急迫求之則反為私己不可不察也日用間何莫非天理流行但此心常存而不放則義理自熟孟子所謂勿忘勿助深造自得者矣學問之功何可緩但恐著意把持振作縱復有得居之恐不能安耳成之之學想亦正不如此以僕所見微覺其有近似者是以不敢不盡亦以成之平日之樂聞且欲以是求教也

二 【 壬申】

承以朱陸同異見詢學術不明於世久矣此正吾儕今日之所宜明辨者細觀來教則輿庵之主象山既失而吾兄之主晦庵亦未為得也是朱非陸天下之論定久矣久則難變也雖微吾兄之爭輿庵亦豈能遽行其說乎故僕以為二兄今日之論正不必求勝務求象山之所以非晦庵之所以是窮本極源真有以見其幾微得於失毫忽之間若明者之聽訟其事之曲者既有以辨其情之不得已而辭之直者復有以察其處之或未當使受罪者得以伸其情而獲伸者亦有所不得辭其責則有以盡夫事理之公即夫人心之安而可以俟聖人於百世矣今二兄之論乃若出於求勝者求勝則是勤於氣也動於氣則於義理之正何啻千里而又何是非之論乎凡論古人得失決不可以意度而懸斷之今輿庵之論象山曰雖其專以尊德性為主未免墮於禪學之虛空而其持守端實終不失為聖人之徒若晦庵之一於道問學則支離決裂非復聖門誠意正心之學矣吾兄之論晦庵曰雖其專以道問學為主未免失於俗學之支離而且循序漸進終不背於大學之訓若象山之一於尊德性則虛無寂滅非復大學格物致知之學矣夫既曰尊德性則不可謂墮於禪學之虛空墮於禪學之虛空則不可謂之尊德性矣既曰道問學則不可謂失於俗學之支離失於俗學之支離則不可謂道問學矣二者之辨間不容髮然則二兄之論皆未免於意度也昔者子思之論學盖不下千百言而括之以尊德性而道問學之一語即如二兄之辨一以尊德性為主一以道問學為事則是二者固皆未免於一偏而是非之論尚未有所定也烏得各持一是而遽以相非為乎故樸願二兄置心於公平正大之地無務求勝夫論學而務以求勝豈所謂尊德性乎豈所謂道問學乎以某所見非獨吾兄之非象山輿庵之非晦庵皆失之非而吾兄之是晦庵輿庵之是象山亦皆未得其所以是也稍暇當面悉姑務養心息辨毋遽

三 【 壬申】

昨所奉答適有遠客酬對紛紜不暇細論姑願二兄息未定之爭各反究其所是者必己所是己無絲髮之憾而後可以及人之非早來承教乃為僕漫為含糊兩解之說而細繹辭旨若有以陰助輿庵而為之地者讀之不覺失笑曾謂吾兄而亦有是言耶僕嘗以為君子論事當先去其有我之私一動於有我則此心已陷於邪僻雖所論盡合於理既已亡其本矣嘗以是言於朋友之間今吾兄乃云爾敢不自反其殆陷於邪僻而弗覺也求之反復而昨者所論實未嘗有是則斯言也無乃吾兄之過歟雖然無是心而言之未盡於理未得為無過也僕敢自謂其言之已盡於理乎請舉二兄之所是者以求正輿庵是象山而謂其專以尊德性為主今觀象山文集所載未嘗不教其徒讀書窮理而自謂理會文字頗與人異者則其意實欲體之於身其亟所稱述以誨人者曰居處恭執事敬與人忠曰克己復禮曰萬物皆備於我反身而誠樂莫大焉曰學問之道無他求其放心而己曰先立乎其大者而小者不能奪是數言者孔子孟軻之言也烏在其為空虛者乎獨其易簡覺悟之說頗為當時所疑然易簡之說出於繫辭覺悟之說雖有同於釋氏然釋氏之說亦自有同於吾儒而不害其為異者惟在於幾微毫忽之間而已亦何必諱於其同而遂不敢以言狃於其異而遂不以察之乎是輿庵之是象山固猶未盡其所以是也吾兄是晦庵而謂其專以道問學為事然晦庵之言曰居敬窮理曰非存心無以致知曰君子之心常存敬畏雖不見聞亦不敢忽所以存天理之本然而不使離於須臾之頃也是其為言雖未盡瑩亦何嘗不以尊德性為事而又烏在其為支離者乎獨其平日汲汲於訓解雖韓文楚辭陰符參同之屬亦必與之註釋考辨而論者遂疑其玩物又其心慮恐學者之躐等而或失之於妄作使必先之以格致而無不明然後目有以實之於誠正而無所繆世之學者掛一漏萬求之愈繁而失之愈遠至有弊力終身苦其難而卒無所入而遂議其支離不知此乃後世學者之弊而當時晦庵之自為則亦豈至是乎是吾兄之是晦庵固猶未盡其所以是也夫二兄之所信而是者既未盡其所以是則其所疑而非者亦豈必盡其所以非乎然而二兄往復之辨不能一反焉此僕之所以疑其或出於求勝也一有求勝之心則已亡其學問之本而又何以論學為哉此僕之所以惟願二兄之自反也安有所謂含糊兩解而陰為輿庵之地者哉夫君子之論學要在得之於心眾皆以為是苟求之心而未會焉未敢以為是也眾皆以為非苟求之心而有契焉未敢以為非也心也者吾所得於天之理也無間於天人無分於古今苟盡吾心以求焉則不中不遠矣學也者求以盡吾心也是故尊德性而道問學尊者尊此者也道者道此者也不得於心而惟外信於人以為學烏在其為學也已僕嘗以為晦庵之與象山雖其所為學者若有不同而要皆不失為聖人之徒今晦庵之學天下之人童而習之既已入人之深有不容於論辨者而獨惟象山之學則以其嘗與晦庵之有言而遂藩籬之使若由賜之殊科焉則可矣而遂擯放廢斥若碔砆之與美玉則豈不過甚矣乎夫晦庵折衷群儒之說以發明六經語孟之旨於天下其嘉惠後學之心真有不可得而議者而象山辨義利之分立大本求放心以示後學篤實為己之道其功亦寧可得而盡誣之而世之儒者附和雷同不究其實而槩目之以禪學則誠可冤也已故僕嘗欲冐天下之譏以為象山一暴其說雖以此得罪無恨僕於晦庵亦有罔極之恩豈欲操戈而入室者顧晦庵之學既已若日星之章明於天下而象山獨蒙無實之誣于今且四百年莫有為之一洗者使晦庵有知將亦不能一日而安享於廟廡之間矣此僕之至情終亦必為吾兄一吐者亦何肯漫為兩解之說以陰助於輿庵輿庵之說僕猶恨其有未盡也夫學術者今古聖賢之學術天下之所公共非吾三人者所私有也天下之學術當為天下公言之而豈獨為輿庵地哉兄又舉太極之辨以為象山於文義且有所未能通曉而其強辨自信曾何有於所養夫謂其文義之有未詳不害其為有未詳也謂其所養之未至不害其為未至也學未至於聖人寧免大過不及之差乎而論者遂欲以是而盖之則吾恐晦庵禪學之譏亦未免有激於不平也夫一則不審於文義一則有激於不平是皆所養之未至昔孔子大聖也而猶日假我數年以學易可以無大過仲虺之贊成湯亦惟曰改過不吝而己所養之未至亦何傷於二先生之為賢乎此正晦庵象山之氣象所以未及於顏子明道者在此吾儕正當仰其所以不可及而默識其所未至者以為涵養規切之方不當置偏私於其間而有所附會增損之也夫君子之過也如日月之食人皆見之更也人皆仰之而小人之過也必文世之學者以晦庵大儒不宜復有所謂過者而必曲為隱飾增加務詆象山於禪學以求伸其說且自以為有助於晦庵而更相倡引謂之扶持正論不知晦庵乃君子之過而吾反以小人之見而文之晦庵有聞過則喜之美而吾乃非徒順之又從而為之辭也晦庵之心以聖賢君子之學期後代而世之儒者事之以事小人之禮是何誣象山之厚而待晦庵之薄邪僕今者之論非獨為象山惜實為晦庵惜也兄視僕平日於晦庵何如哉而乃有是論是亦可以諒其為心矣惟吾兄去世俗之見宏虛受之咸勿求其必同而察其所以異物以無過為聖賢之高而以改過為聖賢之學勿以其有所未至者為聖賢之諱而以其常懷不滿者為聖賢之心則兄與輿庵之論將有不待辨說而釋然以自解者孟子云君子亦仁而已何必同惟吾兄審擇而正之

○答黃宗賢應原忠  【 辛未】

昨晚言似太多然遇二君亦不得不多耳其間以造詣未熟言之未瑩則有之然卻自是吾儕一叚的實工夫思之未合請勿輕放過當有豁然處也聖人之心纖翳自無所容自不消磨刮若常人之心如斑垢駁雜之鏡須痛加刮磨一番盡去其駁蝕然後纖塵即見纔拂便去亦自不消費力到此已是識得仁體矣若駁雜未去其問固自有一點明處塵埃之落固亦見得亦纔拂便去至於堆積於駁蝕之上終弗之能見也此學利困勉之所由異幸弗以為煩難而疑之也凡人情好易而惡難其間亦自有私意氣習纏蔽在識破後自然不見其難矣古之人至有出萬死而樂為之者亦見得耳向時未見得向裏面意思此工夫自無可講處今已見此一層卻恐好易惡難便流入禪釋去也昨論儒釋之異明道所謂敬以直內則有之義以方外則未畢竟連敬以直內亦不是者已說到八九分矣

○荅汪石潭內翰  【 辛未】

承批教連日瘡甚不能書未暇請益來教云昨日所論乃是一大疑難又云此事關係頗大不敢不言僕意亦以為然是以不能遽己夫喜怒哀樂情也既曰不可謂未發矣喜怒哀樂之未發則是指其本體而言性也斯言自子思非程子而始有執事既不以為然則當自子思中庸始矣嘉怒哀樂之與思與知覺皆心之所發心統性情性心體也情心用也程子云心一也有指體而言者寂然不動是也有指用而言者感而遂通是也斯言既無以加矣執事姑求之體用之說夫體用一源也知體之所以為用則知用之所以為體者矣雖然體微而難知也用顯而易見也執事之云不亦宜乎夫謂自朝至暮未嘗有寂然不動之時者是見其用而不得其所謂體也君子之於學也因用以求其體凡程子所謂既思即是己發既有知覺即是動者皆為求中於喜怒哀樂未發之時者言也非謂其無未發者也朱子於未發之說其始亦嘗疑之今其集中所與南軒論難辯析者葢往復數十而後決其說則今之中庸註疏是也其於此亦非苟矣獨其所謂自戒懼而約之以至於至靜之中自謹獨而精之以至於應物之處者亦若過於剖析而後之讀者遂以分為兩節而疑其別有寂然不動靜而存養之時不知常存戒慎恐懼之心則其工夫未始有一息之間非必自其不曙不聞而存養也吾兄且於動處加工勿使間斷動無不和即靜無不中而所謂寂然不動之體當自知之矣未至而揣度之終不免於對塔說相輪耳然朱子但有知覺者在而未有知覺之說則亦未瑩吾兄疑之葢亦有見但其所以疑之者則有因噎廢食之過不可以不審也君子之論苟有以異於古姑母以為決然宜且循其說而究之極其說而果有不達也然後從而斷之是以其辯之也明而析之也當盖在我者有以得其情也今學如吾兄聰明超特如吾兄深潛縝密如吾兄而猶有未悉如此何邪吾兄之心非若世之立異自高者要在求其是而已故敢言之無諱有所未盡不惜教論不有益於兄必有益於我也

○寄諸用明  【 辛未】

得書足知邇來學力之長甚喜君子惟患學業之不修科第遲速所不論也况吾平日所望於賢弟固有大於此者不識亦嘗有意於此否耶便中時報知之階陽諸姪聞去歲皆出投試非不喜其年少有志然私心切不以為然不幸遂至於得志豈不誤卻此生耶凡後生美質須令晦養厚積天道不翕聚則不能發散况人乎花之千葉者無實為其華美太發露耳諸賢姪不以吾言為迂便當有進步處矣書來勸吾仕吾亦非潔身者所以汲汲於是非獨以時當歛晦亦以吾學未成歲月不待再過數年精神益弊雖欲勉進而有所不能則將終於無成此吾所以勢有不容己也但老祖而下意皆不悅今亦豈能決然行之徒付之浩嘆而已

○荅王虎谷  【 辛未】

承示別後看得一性字親切孟子云盡其心者知其性也知其性則知天矣此吾道之幸也喜慰何可言弘毅之說極是但云既不可以棄去又不可以減輕既不可以住歇又不可以不至則是猶有不得已之意也不得已之意與自然不能已者尚隔一層程子云知之而至則循理為樂不循理為不樂自有不能己者循理為樂者也非真能知性者未易及此知性則知仁矣仁人心也心體本自弘毅不弘者蔽之也不毅者累之也故燭理明則私欲自不能蔽累私欲不能蔽累則自無不弘毅矣弘非有所擴而大之也毅非有所作而強之也盖本分之內不加毫末焉曾子弘毅之說為學者言故曰不可以不弘毅此曾子窮理之本真見仁體而後有是言學者徒知不可不弘毅不知窮理而惟擴而大之以為弘作而強之以為毅是亦出於一時意氣之私其去仁道尚遠也此寔公私義利之辨因執事之誨而并以請正

○與黃宗賢書  【 辛未】

所喻皆近思切問足知為功之密也甚慰夫加諸我者我所不欲也無加諸人我所欲也出乎其心之所欲皆自然而然非有所強勿施於人則勉而後能此仁恕之別也然恕求仁之方正吾儕之所有事也子路之勇而夫子未許其仁者好勇而無所取裁所勇未必皆出天理之公也事君而不避其難仁者不過如是然而不知食輒之祿為非義則勇非其所宜勇不得為仁矣然勇為仁之資正吾儕之所尚久也鄙見如此明者以為何如未盡望更示

二  【 壬申】

便至知近來有如許忙想亦因是大有得力處也僕到家即欲與曰仁成鴈蕩之約宗族親友相牽絆時刻弗能自由五月終決意往值烈暑阻者益眾且堅復不果時與曰仁稍尋傍近諸小山其東南林壑最勝絕處與數友相期候宗賢一至即往又月餘曰仁憑限過甚乃翁督促勢不可復待乃從上虞入四明觀白水尋龍溪之源登杖錫至於雪竇上千丈巖以望天姥華頂若可曙焉欲遂從奉化取道至赤城適彼中多旱山田盡龜裂道傍人家徬徨望兩意慘然不樂遂自寧波買舟還餘姚往返亦半月餘相從諸友亦微有所得然無大發明其冣所歉然宗賢不同茲行耳歸又半月曰仁行去使來時已十餘日思往時在京每恨不得還故山往返當益易乃今益難自後精神意氣當日不逮前不知回視今日又何如也念之可嘆可懼留居之說竟歲虛約親友以曰仁既往催促日至滁陽之行難更遲遲亦不能出是月聞彼中山水頗佳勝事亦閒散宗賢有惜陰之念明春之期亦既後矣此間同往者後輩中亦三四人習氣已深雖有美質亦消化漸盡此事正如淘沙會有見金時但目下未可必得耳

三  【 癸酉】

滁陽之行相從者亦二三子兼復山水清遠勝事閑矌誠有足樂者故人不忘久要果能乘興一來耶得應元忠書誠如其言亦大可喜牽制文義自宋儒已然不獨今時學者遂求脫然洗滌恐亦甚難但得漸能疑辯當亦終有覺悟矣自歸越後時時默念年來交遊益覺人才難得如元忠者豈易得哉京師諸友邇來畧無消息每因己私難克輒為諸友憂慮一番誠得相聚一堂早晚當有多少砥礪切磋之益然此在各人非可願望得

四 【 癸酉】

春初姜翁自天台來得書聞山間况味懸企之極且承結亭相待既感深誼復媿其永有以副也甘泉丁乃堂夫人憂近有書來索銘不久且還增城道途邈絕草亭席虛相聚尚未有日僕雖相去伊邇而家累所牽遲遲未决所舉遂成北山之移文矣應原忠久不得音問想數會聚聞亦北上果然否此間往來極多友道則實寥落敦夫雖住近不甚講學純甫近改北騐封且行曰仁又公差未還宗賢之思靡日不切又得草堂報益使人神魂飛越若不能一日留此也如何如何去冬解冊吏到承欲與原忠來訪此誠千里命駕矣喜慰之極日切瞻望然又自度鄙劣不足以承此曰仁入夏當道越中來此其時得與共載何樂如之

五 【 癸酉】

書來及純甫事■〈忄貇〉■〈忄貇〉不一而足足知朋友忠愛之至世衰俗降友朋中雖平日冣所愛敬者亦多改頭換面持兩端之說以希俗取容意思殊為衰颯可憫若吾兄真可謂信道之篤而執德之弘矣何幸何幸僕在留都與純甫住密邇或一月一見或間月不一見輒有所規切皆發於誠愛懇惻中心未嘗懷纖毫較計純甫或有所疏外此心直可質諸鬼神其後純甫轉官北上始覺其有恝然者尋亦痛自悔責以為吾人相與豈宜有如此芥蔕卻是墮入世間較計坑陷中亦成何等胷次當下氷消霧釋矣其後人言屢屢而至至有為我憤辭厲色者僕皆惟以前意處之實是未忍一日而忘純甫盖平日相愛之極情之所鍾自如此也旬月間復有相知自北京來備傳純甫所論僕竊疑有浮薄之徒幸吾黨間隙皷弄交搆增飾其間未必盡出於純甫之口僕非矯為此說實是故人情厚不忍以此相疑耳僕平日之厚純甫本非私厚縱純甫今日薄我當亦非私薄然則僕未嘗厚純甫純甫未嘗薄僕也亦何所容心於其問哉往時見世俗朋友易生嫌隙以為彼盖苟合於外而非有性分之契是以如此私竊嘆憫自謂吾黨數人縱使散處敵國仇家當亦斷不至是不謂今日亦有此等議論此亦惟宜自反自責而已孟子云愛人不親反其仁行有不得者皆反求諸己自非履涉親切應未識斯言味永而意懇也僕近時與朋友論學惟說立誠二字殺人須就咽喉上著刀吾人為學當從心髓入微處用力自然篤實光輝雖私欲之萌真是洪爐點雪天下之大本立矣若就標末粧綴比擬凡平日所謂學問思辯者適足以為長傲遂非之資自以為進於高明光大而不知陷於狠戾險嫉亦誠可哀也已以近事觀之益見得吾儕往時所論自是向裏此盖聖學的傳惜平淪落堙埋已久往時見得猶自恍愡僕近來無所進只於此處看較分曉直是痛快無復可疑但與吾兄別久無告語處耳原忠數聚論否近嘗得渠一書所見迥然與舊不同殊慰殊慰今亦寄一簡不能詳細見時望并出此歸計尚未遂旬月後且圖再舉會期未定臨楮耿耿

六 【 丙子】

宅老數承遠來重以嘉貺相念之厚媿何以堪令兄又辱書惠禮恭而意篤意家庭旦夕之論必於此學有相發明者是以波及於僕喜幸之餘媿何以堪別後工夫無因一扣如書中所云大畧知之用力習熟然後居山之說昔人嘗有此然亦須得其源吾輩通患正如池面浮萍隨開隨蔽未論江海但在活水浮萍即不能蔽何者活水有源池水無源有源者由已無源者從物故凡不息者有源作輟者皆無源故耳

七  【 戊寅】

得書見相念之厚所引一詩尤懇惻至情讀之既感且媿幾欲涕下人生動多牽滯反不若他流外道之脫然也柰何柰何近收甘泉書頗同此憾士風日偷素所目為善類者亦皆雷同附和以學為諱吾人尚栖栖未即逃避真處堂之燕雀耳原忠聞且北上恐亦非其本心仕途如爛泥坑沒入其中鮮易復出吾人便是失腳樣子不可不鑒也承欲枉顧幸甚幸甚好事多阻恐亦未易如願努力圖之籠中病翼或能附冥鴻之末而歸未可知也

○與王純甫書  【 壬申】

別後有人自武城來云純甫始到家尊翁頗不喜歸計尚多牴牾始聞而惋然已而復大喜久之又有人自南都來者云純甫已蒞任上下多不相能始聞而惋然已而復大喜吾之惋然者世俗之私情所為大喜者純甫當自知之吾安能小不忍於純甫不使動心忍性以大其所就乎譬之金之在冶經烈焰受鉗錘當此之時為金者甚苦然自他人視之方喜金之益精煉而惟恐火力錘煆之不至既其出冶金亦自喜其挫折煆煉之有成矣某平日亦每有傲視行輩輕忽世故之心後雖稍知懲創亦惟支持抵塞於外而已及謫貴州三年百難備嘗然後能有所見始信孟氏生於□□之言非欺我也嘗以為君子素其位而行不願乎其□素富貴行乎富貴素貧賤行乎貧賤素患難行乎□難故無入而不自得後之君子亦當素其位而學不願乎其外素富貴學處乎富貴素貧賤患難學處乎貧賤患難則亦可以無入而不自得向嘗為純甫言之純甫深以為然不審邇來用力卻如何耳近日相與講學者宗賢之外亦復數人每相聚輒嘆純甫之高明今復遭時磨勵若此其進益不可量純甫勉之汪景顏近亦出宰大名臨行請益某告以變化氣質居常無所見惟當利害經變故遭屈辱平時憤怒者到此能不憤怒憂惶失措者到此能不憂惶失措始是能有得力處亦便是用力處天下事雖萬變吾所以應之不出乎喜怒哀樂四者此為學之要而為政亦在其中矣景顏聞之躍然如有所得世甘泉近有書來已卜居蕭山之湘湖去陽明洞方數十里耳書屋亦將落成聞之喜極誠得良友相聚會共進此道人間更復有何樂區區在外之榮辱得喪又足掛之齒牙間哉

二  【 癸酉】

純甫所問辭則謙下而語意之間實自以為是矣夫既自以為是則非求益之心矣吾初不欲荅恐荅之亦無所入也故前書因發其端以俟明春渡江而悉既而思之入生聚散無常純甫之自是葢其心尚有所惑而然亦非自知其非而又故為自是以要我者吾何可以遂已故復備舉其說以告純甫來書云學以明善誠身固也但不知何者謂之善原從何處得來今在何處其明之之功當何如入頭當何如與誠身有先後次第否誠是誠箇甚的此等處細微曲折儘欲扣求啟發而因獻所疑以自附於助我者反覆此語則純甫近來得力處在此其受病處亦在此矣純甫平日徒知存心之說而未嘗實加克治之功故未能動靜合一而遇事輒有紛擾之患今乃能推究若此必已漸悟往日之墮空虛矣故曰純甫近來用力得力處在此然已失之支離外馳而不覺矣夫心主於身性具於心善原於性孟子之言性善是也善即吾之性無形體可指無方所可定夫豈自為一物可從何處得來者乎故曰受病處亦在此純甫之意葢未察夫聖門之實學而尚狃於後世之訓詁以為事事物物各有至善必須從事事物物求箇至善而後謂之明善故有原從何處得來今在何處之語純甫之心殆亦疑我之或墮於空虛也故假是說以發我之蔽吾亦非不知感純甫此意其實不然也夫在物為理處物為義在性為善因所指而異其名實皆吾之心也心外無物心外無事心外無理心外無義心外無善吾心之處事物純乎理而無人偽之雜謂之善非在事物有定所之可求也處物為義是吾心之得其宜也義非在外可襲而取也格者格此也致者致此也必曰事事物物上求箇至善是離而二之也伊川所云纔明彼即曉此是猶謂之二性無彼此理無彼此善無彼此也純甫所謂明之之功當何如入頭處當何如與誠身有先後次第否誠是誠箇甚的且純甫之意必以明善自有明善之功誠身又有誠身之功也若區區之意則以明善為誠身之功也夫誠者無妄之謂誠身之誠則欲其無妄之謂誠之之功則明善是也故博學者學此也審問者問此也慎思者思此也明辯者辯此也篤行者行此也皆所以明善而為誠之之功也故誠身有道明善者誠身之道也不明乎善不誠乎身矣非明善之外別有所謂誠身之功也誠身之始身猶未誠也故謂之明善明善之極則身誠矣若謂自有明善之功又有誠身之功是離而二之也難乎免於毫釐千里之謬矣其間欲為純甫言者尚多紙筆未能詳悉尚有未合不妨往復

三 【 甲戌】

得曰仁書知純甫近來用工甚力可喜可喜學以明善誠身只兀兀守此昏昧雜擾之心卻是坐禪入定非所謂必有事焉者矣聖門寧有是哉但其毫釐之差千里之謬非實地用功則亦未易辯別後世之學瑣屑支離正所謂採摘汲引其間亦寧無小補然終非積本求原之學句句是字字合然而終不可入堯舜之道也

四  【 甲戌】

屢得汪叔憲書又兩得純甫書備悉相念之厚感媿多矣近又見與曰仁書貶損益至三復赧然夫趍向同而論學或異不害其為同也論學同而趍向或異不害其為異也不能積誠反躬而徒滕口說此僕往年之罪純甫何尤乎因便布此區區臨楮傾念無已

○寄希淵  【 壬申】

所遇如此希淵歸計良是但稍傷急迫若再遲二三月托疾而行彼此形迹泯然既不激怒於人亦不失己之介矣聖賢處末世待人應物有時而委曲其道未嘗不直也若己為君子而使人為小人亦非仁人忠恕惻怛之心希淵心以區區此說為太周旋然道理實如此也區區叨厚祿有地方之責欲脫身潛逃固難若希淵所處自宜進退綽然今亦牽制若此乃知古人掛冠觧綬其時亦不易值也

二  【 壬申】

向得林蘇州書知希顏在蘇州其時守忠在山陰矣近張山陰來知希顏已還山陰矣而守忠又有金菙之山往歲希顏居鄉而守忠客祁今茲復爾二友之每每相違豈亦有數存焉邪為仁由己固非他人所能與而相觀砥礪之益則友誠不可一日無者外是子雍明德輩相去數十里決不能朝夕繼見希顏無亦有獨立無與之嘆歟曩評半圭誠然誠然方今山林枯槁之士要亦未可多得去之犇走聲利之塲者則遠矣人品不齊聖賢亦因材成就孔門之教言人人殊後世儒者始有歸一之論然而成德達材者鮮又何居乎希顏試於此思之定以為何如也

三 【 癸酉】

希顏煢然在疚道遠無因一慰聞友朋中多言希顏孝心純篤哀傷過節某素知希頻者宜為終身之慕毌徒毀傷為也守忠來承手札喻及出處此見希顏愛我之深他人無此也然此義亦惟希顏有之他人無此也牽於世故未能即日引決為愧為怍然亦終須如希顏所示耳患難憂苦莫非實學今雖倚廬意思亦須有進向見季明德書觀其意向甚正但未及與之細講耳學問之道無他求其放心而已葢一言而足至其工夫節目則愈講而愈無窮者孔子猶曰學之不講是吾憂也今世無志於學者無足言幸有一二篤志之士又為無師友之講明認氣作理冥悍自信終身勤苦而卒無所得斯誠可哀矣讀禮之餘與明德相論否幸以其所造者示知某無大知識亦非好為人言者顧今之時人心陷溺已久得一善人惟恐其無成期與諸君共明此學固不以自任為嫌而避之譬之婚姻聊為諸君之媒妁而已鄉里後進中有可言者即與接引此本分內事勿謂不暇也樓居已完否糊口之出非得已然其間亦有說聞朋友中多欲希顏高尚不出就中亦須權其輕重使親老饘粥稍可繼則不必言高尚自不宜出不然卻恐正是私心不可不察也

四 【 己卯】

正月初二得家信祖母於去冬十月背棄痛割之極縻於職守無由歸遁今復懇疏若終不可得將遂為徑往之圖矣近得鄭子冲書聞與當事者頗相牴牾希淵德性謙厚和平其於世間榮辱炎凉之故視之何異飄風浮靄豈得尚有芥蔕於其中耶既而詢之果然出於意料之外非賢者之所自取也雖然有人於此其待我以橫逆則君子必自反曰我必無禮自反而有禮又自反曰我必不忠希淵克己之功日精日切其肯遂自以為忠乎往年區區謫官貴州橫逆之加無月無有迄今思之冣是動心忍性砥礪切磋之地當時亦止搪塞排遣竟成空過甚可惜也聞教下士甚有興起者莆故文獻之區其士人素多根器今得希淵為之師真如時雨化之而已吾道幸甚近有責委不得已不久且入閩苟求了事或能乘便至莆一間語不盡不盡

○與戴子良  【 癸酉】

汝成相見於滁知吾兄之質溫然純粹者也今茲乃得其為志蓋將從事於聖人之學不安於善人而已也何幸何幸有志者事竟成吾兄勉之學之不明已非一日皆由有志者少好德民之秉彜可謂盡無其人乎然不能勝其私欲竟淪陷於習俗則亦無志而已故朋友之間有志者甚可喜然志之難立而易墜也則亦深可懼也吾兄以為何如宗賢已南還相見且未有日京師友朋如貴同年陳佑卿顧惟賢其他如汪汝成梁仲用王舜卿蘇天秀皆嘗相見從事於此者其餘尚三四人吾兄與諸友處當自識之自古有志之士未有不求助於師友匆匆別來所欲為吾兄言者百未及一沿途歆嘆雅意誠切怏怏相會未卜惟勇往直前以遂成此志是望

○與胡伯忠 【 癸酉】

某往在京雖極歆慕彼此以事未及從容一敘別去以為憾期異時相遇決當盡意劇談一番耳胙未出京師即已預期彭城之會謂所未決於心在茲行矣及相見又復匆匆而別別又復以為恨不知執事之心亦何如也君子與小人居決無苟同之理不幸勢窮理極而為彼所中傷則安之而已處之未盡於道或過於疾惡或傷於憤激無益於事而致彼之怨恨讎毒則皆君子之過也昔人有言事之無害於義者從俗可也君子豈輕於從俗獨不以異俗為心耳與惡人居如以朝衣朝冠坐於塗炭者伯夷之清也雖袒禓祼裎於我側彼焉能凂我哉柳下惠之和也君子以變化氣質為學則惠之和似亦執事之所宜從者不以三公易其介彼固未嘗無伯夷之清也德輶如毛民鮮克舉之我儀圖之惟仲山甫舉之愛莫助之僕於執事之謂矣正人難得正學難明流俗難變直道難容臨書惘然如有所失言不盡意惟心亮

○與黃誠甫  【 癸酉】

子以立志之說已近煩瀆然為知己言竟亦不能舍是也志於道德者功名不足以累其心志於功名者富貴不足以累其心但近世所謂道德功名而已所謂功名富貴而已仁人者正其誼不謀其利明其道不計其功一有謀計之心則雖正誼明道亦功利耳諸友既索居曰仁又將遠別會中須時相警發庶不就弛靡誠甫之足自當一日千里任重道遠吾非誠甫誰望耶臨別數語彼此闇然終能不忘乃為深愛

二  【 丁丑】

區區正月十八日始抵贛即兵事紛紛二月往征漳寇四月班師中間曾無一日之暇故音問缺然然雖擾擾中意念所在未嘗不在諸友也養病之舉恐已蹔停此亦順親之心未為不是不得以此日縈於懷無益於事徒使為善之念不專何處非道何處非學豈必山林中耶希顏尚謙清伯登第聞之喜而不寐近甞寄書云非為今日諸君喜為陽明山中異日得良伴喜也吾於誠甫之未歸亦然

○荅王天宇書  【 甲戌】

書來見平日為學用功之槩深用喜慰今之時能稍有志聖賢之學已不可多見况又果能實用其力者是豈易得哉辱推擬過當誠有所不敢居然來善自輔則鄙心實亦未嘗不切切也今乃又得吾天宇其為喜幸可勝言哉厚意之及良不敢虛然又自嘆愛莫為助聊就來諭啇確一二天宇自謂有志而不能篤不知所謂志者果何如其不能篤者又誰也謂聖賢之學能靜可以制動不知若何而能靜靜與動有二心乎謂臨政行事之際把捉摸擬強之使歸於道固亦卒有所未能然造次顛沛必於是者不知如何其為功謂開卷有得接賢人君子便自觸發不知所觸發者何物又賴二事而後觸發則二事之外所作何務當是之時所謂志者果何在也凡此數語非天宇實用其力不能有然亦足以見講學之未明故尚有此耳或思之有得不厭寄示

二 【 甲戌】

承書惠感感中間問學之意懇切有加於舊足知進於斯道也喜幸何如但其間猶有未盡區區之意者既承不鄙何敢不竭然望詳察庶於斯道有所發明耳

來書云誠身以格物乍讀不能無疑既而細詢之希顏始悉其說

區區未嘗有誠身格物之說豈出於希顏邪鄙意但謂君子之學以誠意為主格物致知者誠意之功也猶饑者以求飽為事飲食者求飽之事也希顏頗悉鄙意不應有此或恐一時言之未瑩耳幸更細講之

又云大學一書古人為學次第朱先生謂窮理之極而後意誠其與所謂居敬窮理非存心無以致知者固相為矛盾矣葢居敬存心之說補於傳文而聖經所指直謂其窮理而后心正初學之士執經而不考傳其流之弊安得不至於支離邪

大學次第但言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後意誠若窮理之極而後意誠此則朱先生之說如此其間亦自無大相矛盾但於大學本旨部恐未盡合耳此存心無以致知此語不獨於大學未盡就於中庸尊德性而道問學之旨亦或有未盡然此等處言之甚長非面悉不可後之學者附會於補傳而不深考於經旨牽制於文義而不體認於身心是以往往失之支離而卒無所得恐非執經而不考傳之過也

又云不由窮理而遽加誠身之功恐誠非所誠適足以為偽而已矣

此言甚善但不知誠身之功又何如作用耳幸體認之

又言譬之行道者如大都為所歸宿之地猶所謂至善也行道者不辭險阻艱難決意向前猶存心也如使斯人不識大都所在而泛焉欲往其不南走越而北走吳幾希矣

此譬大畧皆是但以不辭險阻艱難決意向前別為存心未免牽合之苦而不得其要耳夫不辭險阻艱難決意向前此正是誠意之意審如是則其所以問道途具資斧戒舟車皆有不容己者不然又安在其為决意向前而亦安所前乎夫不識大都所在而泛焉欲往則亦欲往而已未嘗真往也惟其欲往而未嘗真往是以道途之不問資斧之不具舟車之不戒若決意向前則真往矣真往者能如是乎此最工夫切要者以天宇之高明篤實而反求之自當不言而喻矣

又云格物之說昔人以扞去外物為言矣扞去外物則此心存矣心存則所以致知者皆是為己

如此說卻是扞去外物為一事致知又為一事扞去外物之說亦未為甚害然止捍禦於其外則亦未有拔去病根之意非所謂克己求仁之功矣區區格物之說亦不如此大學之所謂誠意郎中庸之所謂誠身也大學之所謂格物致知郎中庸之所謂明善也博學審問慎思明辯篤行皆所謂明善而為誠身之功也非明善之外別有所謂誠身之功也格物致知之外又豈別有所謂誠意之功乎書之所謂精一語之所謂博文約禮中庸之所謂尊德性而道問學皆若此而已是乃學問用功之要所謂毫釐之差千里之謬者也心之精微口莫能述亦豈筆端所能盡已喜榮擢北上有期矣倘能迂道江濱謀一夕之話庶幾能有所發明冗遽中不悉

○寄李道夫 【 乙亥】

此學不講久矣鄙人之見自謂於此頗有發明而聞者往往詆以為異獨執事傾心相信確然不疑其為喜慰何啻空谷之足音別後時聞士夫傳說近又徐曰仁自西江還益得備聞執事任道之勇執德之堅今人起躍奮迅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遠誠得弘毅如執事者二三人自足以為天下倡彼依阿僂儞之徒雖多亦奚以為哉幸甚幸甚比聞到郡之始即欲以此學為教仁者之心自然若此僕誠甚為執事喜然又甚為執事憂也學絕道喪俗之陷溺如人在大海波濤中且須援之登岸然後可授之衣而與之食若以衣食投之波濤中是適重其溺彼將不以為德而反以為尤矣故凡居今之時且須隨機導引因事啟沃寬心平氣以薰陶之俟其感發興起而後開之以其說是故為力易而收效漙不然將有扞格不勝之患而且為君子愛人之累不知尊意以為何如耶病疏已再上尚未得報果遂此圖舟過嘉禾面話有日

○與陸元靜書

書來知貴恙已平復甚喜書中勤勤問學惟恐失墜足知進修之志不怠又甚喜異時發揮斯道使來者有所興起非吾子誰望乎所問大學中庸註向嘗略具草稿自以所養未純未免務外欲速之病尋已焚毀近雖筧稍進意亦未敢便以為至姑俟異日山中與諸賢商量共成之故皆未有書其意旨大略則固平日已為清伯言之矣因是益加體認研究當自有見汲汲求此恐猶未免舊日之病也博學之說向已詳論今猶牽制若此何邪此亦恐是志不堅定為世習所撓之故使在我果無功利之心雖錢穀兵甲搬柴運水何往而非實學何事而非天理况子史詩文之類乎使在我尚存功利之心則雖日談道德仁義亦只是功利之事况子史詩文之類乎一切屏絕之說是猶泥於舊習平日用功未有得力處故云爾請一洗俗見還復初志更思平日飲食養身之喻種樹栽培灌溉之喻自當釋然融觧矣物有本末事有終始知所先後則近道矣君子之言是猶未見終始本末之一致也是不循本末終始天然之序而欲以私意速成之也

二  【 戊寅】

尚謙至聞元靜志堅信篤喜慰莫踰人在仕途如馬行淖田中縱復馳逸足起足陷其在駑下坐見淪沒耳乃今得還故鄉此亦譬之小歇田塍若自此急尋平路可以直去康莊馳騁萬里不知到家工夫卻如何也自曰仁沒後吾道益孤致望元靜者亦不淺子夏聖門高弟曾子數其失則曰吾過矣吾離群而索居亦已久矣夫離群索居之在昔賢已不能無過况吾儕乎以元靜之英敏自應未即摧墮山間切磋砥礪還復幾人深造自得便間亦可寫寄否尚謙至此日有所進自去年十二月到今已八踰月尚未肯歸視其室非其志有所專宜不能聲音笑貌及此也區區兩疏辭乞尚未得報决意兩不允則三三不允則五則六必得而後已若再一舉輒湏三月二舉則又六七月矣計吾舟東抵吳越元靜之旆當已北指幽冀會晤未期如之何則可

○與希顏台仲明德尚謙原靜  【 丁丑】

聞諸友皆登第喜不自勝非為諸友今日喜為野夫異日山中得良伴喜也入仕之始竟况未免搖動如絮在風中若非粘泥貼網死自張主未得不知諸友卻何如想平時工夫亦湏有得力處耳野夫失腳落渡船未知何時得到彼岸且南贛事極多掣肘緣地連四省各有撫鎮乃今亦不過因仍度日自古未有事權不一而能有成者告病之興雖動恐成虛文未敢輕舉欲俟地方稍靖今又得諸友在吾終有望矣曰仁春來頗病聞之極憂念昨書來欲與二三友去田霅上因寄一詩今錄去聊同上懷也

○與楊仕德薛尚謙  【 丁丑】

即日已抵龍南明日入巢四路兵皆已如期並進賊有必破之勢某向在橫水嘗寄書仩德云破山中賊易破心中賊難區區翦除鼠竊何足為異若諸賢掃蕩心腹之寇以收廓清平定之功此誠大丈夫不世之偉績數日來諄已得必勝之策捷奏有期矣何喜如之日孚美質誠可與共學此時計已發舟倘未行出此同致意廨中事以累尚謙想不厭煩瑣小兒正憲猶望時賜督責

○寄聞人邦英邦正  【 戊寅】

昆季敏而好學吾家兩弟得以朝夕親資磨勵聞之甚喜得書備見向往之誠尤極浣慰家貧親老豈可不求祿仕求祿仕而不工舉業卻是不盡人事而徒責天命無是理矣但能立志堅定隨事盡道不以得失動念則雖勉習與業亦自無妨聖賢之學若是原無求為聖賢之志雖不業舉日談道德亦只成就得務外好高之病而已此昔人所以有不患妨功惟患奪志之說也夫謂之奪志則已有志可奪若尚未有可奪之志卻又不可以不深思猛省而早圖之每念賢弟資質之美未嘗不切拳拳夫美質難得而易壞至道難聞而易失盛年難遇而易過習俗難革而易流昆玉勉之

二  【 戊寅】

得書見昆季用志之不凡此固區區所深望者何幸何幸世俗之見豈足與論君子惟求其是而已仕非為貧也而有時乎為貧古之人皆用之吾何為獨不然然謂舉業與聖人之學相戾者非也程子云心苟不忘則雖應接俗事莫非實學無非道也而况於舉業乎謂舉業與聖人之學不相戾者亦非也程子云心苟忘之則雖終身由之只是俗事而况於舉業乎忘與不忘之間不能以髮要在深思默識所指謂不忘者果何事耶知此則知學矣賢弟精之熟之不使有毫釐之差千里之謬可也

三  【 庚辰】

書來意思甚懇切足慰遠懷持此不懈即吾立志之說矣源泉混混不舍晝夜盈科而後進於乎四海有本者如是立志者其本也有有志而無成者矣未有無志而能有成者也賢弟勉之色養之暇怡怡切切可想而知交修罔怠庶吾望之不孤矣地方稍平退休有日預想山間講習之樂不覺先已欣然

○寄尚謙  【 戊寅】

沿途意思如何得無亦有走作否數年切磋只得立志辯義利若於此未有得力處卻是平日所講盡成虗語平日所見皆非實得不可以不猛省也經一蹶者長一智今日之失未必不為後日之得但已落第二義湏從第一義上著力一真一切真若這些子既是更無討不是處矣此間朋友聚集漸眾比舊頗覺興起尚謙既去仕德又往歐陽崇一病歸獨惟乾留此精神亦不足諸友中未有倚靠得者苦於接濟乏人耳乞休本至今未回未免坐待尚謙更靜飬幾用若進步欠力更來火坑中乘凉如何

得書知日孚停舟欝孤遲遲未發此誠出於意望之外日孚好學如此豪傑之士必有聞風而起者矣何喜如之何喜如之昨見太和報効人知歐王二生者至不識曾與一言否歐生有一書可謂有志中間述子晦語頗失真恐亦子晦一時言之未瑩爾大抵工夫須實洛做去始能有見料想臆度未有不自誤誤人者矣此間賊巢乃與廣東山後諸賊相連餘黨往往有從循者若非斬絕根株意恐日後必相聯而起重為兩省之患故須更遲遲旬日與之剪除兵難遙度不可預料大抵如此小兒勞諸公勤勤開誨多感多感昔人謂教小兒有四益驗之果何如耶正之聞已到何因復歸區區久頓於外徒勞諸友往返念之極切懸懸伐後但有至者須諸加為我盡意吐露縱彼不久留亦無負其來可也

日來因兵事紛擾賤軀怯弱以此益見得工夫有得力處只是從前大叚未曾實洛用力虛度虛說過了自今當與諸加努力鞭策誓死進步庶亦收之桑榆耳日孚停舘鬱孤恐風氣太高數日之留則可倘更稍久終恐早晚寒煖久適區區初擬日下即回因從前征剿徹兵太速致遺今日之患故且示以久屯之形正恐後之罪今亦猶今之罪昔耳但從征官屬已萌歸心更相倡和己有不必久屯之說天下事不能盡如人意大抵皆坐此輩可歎可歎聞仕德失調意思何如大抵心病愈則身病亦自易去縱血氣衰弱未便即除亦自不能為心患也小兒勞開教駑駘之質無復望其千里但得帖然於皂櫪之間斯已矣門戶勤早晚得無亦厭瑣屑否不一

○寄諸弟  【 戊寅】

屢得弟輩書皆有悔悟奮發之意喜慰無盡但不知弟輩果出於誠心乎亦謾為之說云爾本心之明皎如白日無有有過而不自知者但患不能改耳一念改過當時即得本心人孰無過改之為貴蘧伯玉大賢也惟曰欲寡其過而未能成湯孔子大聖也亦惟曰改過不吝可以無大過而已人皆曰人非堯舜安能無過此亦相沿之說未足以知堯舜之心若堯舜之心而自以為無過即非所以為聖人矣其相授受之言曰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執厥中彼其自以為人心之惟危也則其心亦與人同耳危即過也惟其兢兢業業嘗加精一之功是以能允執厥中而免於過古之聖賢時時自見己過而改之是以能無過非其心果與人異也戒慎不睹恐懼不聞者時時自見己過之功吾近來實見此學有用力處但為平日習染深痼克治欠勇故切切預為弟輩言之母使亦如吾之習染既深而後克治之難也人方少時精神意氣既足鼓舞而身家之累尚未切心故用力頗易迨其漸長世累日深而精神意氣亦日漸以减然能汲汲奮志於學則猶尚可有為至於四十五十即如下山之日漸以微滅不復可挽矣故孔子云四十五十而無聞焉斯亦不足畏也已又曰及其老也血氣既衰戒之在得吾亦近來實見此病故亦切切預為弟輩言之宜及時勉力毋使過時而徒悔也

○與安之  【 己卯】

聞安之肯向學不勝欣願得奮勵如此庶不負彼此相愛之情也留都時偶因饒舌遂致多口攻之者環四面取朱子晚年悔悟之說集為定論聊藉以觧紛耳門人輩近刻之雩都初聞甚不喜然士夫見之乃往往遂有開發者無意中得此一助亦頗省頰古之勞近年篁墩諸公嘗有道一等編見者先懷黨同伐異之念故卒不能有入反激而怒今但取朱子所自言者表章之不加一辭雖有褊心將無所施其怒矣尊意以為何如耶聊往數冊有志向者一出指示之所湏文字非不欲承命荒疏既久無下筆處耳貧漢作事大難富人豈知之

○答甘泉書  【 己卯】

旬日前楊士德人來領手教及答子莘書具悉造詣用功之詳喜躍何可言蓋自是而吾黨之學歸一矣此某之幸後學之幸也來簡勤勤訓責僕以久無請益此吾兄愛僕之厚僕之罪也此心同此理同苟知用力於此雖百慮殊途終歸一致不然雖字字而證句句而求其始也毫釐其末也千里老兄造詣之深涵養之久僕何敢望至其向往直前以求必得乎此之志則有不約而契不求而合者其間所見時或不能無小異然吾兄既不屑屑於僕而僕亦不以汲汲於兄者正以志向既同如兩人同適京都雖所由之途間有迂直知其異日之歸終同耳向在龍江舟次亦嘗進其大學舊本及格物諸說兄時未以為然而僕亦遂置不復強聒者知兄之不久自當釋然於此也乃今果獲所願喜躍何可言崑崙之源有時而伏流終必達於海也僕窶人也雖獲夜光之璧人將不信必且以謂其為妄為偽金壁入於猗頓之室自此至寶得以昭明於天下僅亦免於遺璧之罪矣雖然是喻猶二也夜光之璧外求而得也此則於吾所固有無待於外也遇遺忘之耳未嘗遺忘也偶蒙翳之耳叔賢所進超卓海內諸友實罕其儔同處西樵又資麗澤所造可量乎僕年未半百而衰疾已如六七十翁日夜思歸陽明為夕死之圖疏三上而未遂欲棄印長往以從大夫之後恐形迹大駭必俟允報則湏冬盡春初乃可遂也一一世事如狂風驟雨中落葉倏勿之間寧復有定所耶兩承楚人之誨此非骨肉念不及此感刻祖母益耄思一見老父亦書來促歸於是情思愈惡所幸吾兄道明德立宗盟有人用此可以自慰其諸所欲請仕德能有述有所未當便間不惜指示

二  【 庚辰】

得正月書知大事已畢當亦稍慰純孝之思矣近承避地髮履塜下進德修業善類幸甚傳聞貴邑盜勢方張果爾則遠去家室獨留曠寂之野恐亦未可長也某告病未遂今且暫告歸省去住亦未可必悠悠塵世畢竟作何稅駕當亦時時念及幸以教之叔賢志節遠出流俗渭先雖未久處一見知為忠信之士乃聞不時一相見何耶英賢之生何幸同時共地又可虛度光陰容易失卻此大幾會是使後人而復惜後人也二君曾各寄一書托宋以道轉致相見幸問之

○答方叔賢書  【 己卯】

近得手教及與甘泉往復兩書快讀一過洒然如熱者之濯清風何子之見超卓而速也真可謂一日千里矣大學舊本之復功尤不小幸甚幸甚其論象山處舉孟子放心數條而甘泉以為未足復舉東西南北海有聖人出此心此理同及宇宙內事皆已分內事數語甘泉所舉誠得其大然吾獨愛西穛子之近而切也見其大者則其功不得不近而切然非實加切近之功則所謂大者亦虛見而已耳自孟子道性善心性之原世儒往往能言然其學卒入於支離外索而不自覺者正以其功之未切耳此吾所以獨有喜於西樵之言固今時對症之藥也占人之學切實為己不徒事於講說書札往來終不若面語之能盡且易使人溺情於文辭崇浮氣而長勝心求其說之無病而不知其心病之已多矣此近世之通患賢知者不免焉不可以不察也楊仕德去草草復此諸所欲言仕德能悉

○與顧惟賢  【 庚辰】

近得甘泉叔賢書知二君議論既合自此吾黨之學廓然合途無復疑矣所喻日來進修警省不懈尤足以慰渴望此間朋友亦頗有能奮起者但惟鄙人憂疾相仍精氣漸耗兼之淹滯風塵中未遂脫屣林下相與專心講習正如俳優場中奏雅雖復音調盡正終不免於劇戲乞休疏已四上聞 鑾輿且南幸以瘡疾蹔止往返輒三四月此番倘得遂請亦湏冬盡春初矣

○與陳國英  【 庚辰】

別久矣雖彼此音問闊疏而消息動靜時時及聞國英天資篤厚加以靜養日久其所造當必大異於疇昔惜無因一面叩之耳凡人之學不日進者必日退譬諸草木生意日滋則日益暢茂苟生意日息則亦日就衰落矣國英之於此學且十餘年矣其日益暢茂者乎其日就衰落者乎君子之學非有同志之友日相規切則亦易以悠悠度日而無有乎激勵警發之益山中友朋亦有以此學日相講求者乎孔子云德之不修學之不講是吾憂也而况於吾儕乎哉

○復唐虞佐  【 庚辰】

承示詩二韻五章語益工興寄益無盡深嘆多才但不欲以是為有道者稱頌耳撤講慎擇之喻愛我良多深知感怍但區區之心亦自有不容己者聖賢之道坦若大路夫婦之愚可以與知而後之論者忽近求遠舍易圖難遂使老師宿儒皆不敢輕議故在今時非獨其庸下者自分以為不可為雖高明特達皆以此學為長物視之為虛談贅說亦許時矣當此之時苟有一念相尋於此真所謂空谷足音見似人者喜矣况其章逢而來者寧不忻忻然以接之乎然要其間亦豈無濫竽假道之弊但在我不可以此意逆之亦將於此以求其真者耳正如淘金於沙非不知沙之汰而去者且十九然亦未能即舍沙而別以淘金為也孔子云與其進也不與其退也唯何甚孟子云君子之設科也來者不拒去者不追苟以是心至斯受之而已矣盖不憤不啟者君子施教之方有教無類則其本心焉耳多病之軀重為知己憂惓惓惠喻及此感愛何有窮已然區區之心亦不敢不為知已一傾倒也行且會面悉所未盡

○答羅整菴少宰  【 庚辰】

某頓首啟昨承教及大學發舟匆匆未能奉答曉來江行稍暇復取手教而讀之恐至贛後人事復紛沓先具其略以請來教云見道固難而體道尤難道誠未易明而學誠不可不講恐未可安於所見而遂以為極則也幸甚幸甚何以得聞斯言乎其敢自以為極則而安之乎正思就天下之有道以講明之耳而數年以來聞其說而非笑之者有矣詬訾之者有矣置之不足較量辨議之者有矣其肯遂以教我乎其肯遂以教我而反覆曉諭惻然惟恐不及救正之乎然則天下之愛我者固莫有如執事之心深且至矣感激當何如哉夫德之不修學之不講孔子以為憂而世之學者稍能傳習訓詁即皆自以為知學不復有所謂講學之求可悲矣夫道必體而後見非已見道而後加體道之功也道必學而後明非外講學而復有所謂明道之事也然世之論學者有二有講之以身心者有講之以口耳者講之以口耳揣摸測度求之影響者也講之以身心行著習察實有諸己者也知此則知孔門之學矣來教謂某大學古本之復以人之為學但當求之於內而程朱格物之說不免求之於外遂去朱子之分章而削其所補之傳非敢然也學豈有內外乎大學古本乃孔門相傳舊本耳朱子疑其有所脫誤而改正補緝之在某則謂其本無脫誤悉從其舊而已矣失在於過信孔子則有之非故去朱子之分章而削其傳也夫學貴得之心求之於心而非也雖其言之出於孔子不敢以為是也而况其未及孔子者乎求之於心而是也雖其言之出於庸常不敢以為非也而况其出於孔子者乎且舊本之傳數千載矣今讀其文辭既明白而可通論其功夫又易簡而可入亦何所按據而斷其此叚之必在於彼彼叚之必在於此與此之如何而缺彼之如何在誤而遂改正補緝之無乃重於背朱而輕於叛孔已乎來教謂如必以學不資於外求但當反觀內省以為務則正心誠意四字亦何不盡之有何必於入門之際便困於格物一叚工夫也誠然誠然若語其要則修身二字亦足矣何必又言正心正心二字亦足矣何必又言誠意誠意二字亦足矣何必又言致知又言格物惟其工夫之詳密而要之只是一事此所以為精一之學此正不可不思者也夫理無內外性無內外故學無內外講習討論未嘗非內也反觀內省未嘗遺外也夫謂學必資於外求是以己性為有外也是義外也用智者也謂反觀內省為求之於內是以己性為有內也是有我也自私者也是皆不知性之無內外也故曰精義入神以致用也利用安身以崇德也性之德也合內外之道也此可以知格物之學矣格物者大學之實下手處徹首徹尾自始學至聖人只此工夫而已非但入門之際有此一叚也夫正心誠意致知格物皆所以修身而格物者其所以用力日可見之地故格物者格其心之物也格其意之物也格其知之物也正心者正其物之心也誠意者誠其物之意也致佑者致其物之知也此豈有內外彼此之分哉理一而已以其理之凝聚而言則謂之性以其凝聚之主宰而言則謂之心以其主宰之發動而言則謂之意以其發動之明覺而言則謂之知以其明覺之感應而言則謂之物故就物而言謂之格就知而言謂之致就意而言謂之誠就心而言謂之正正者正此也誠者誠此也致者致此也格者格此也皆所謂窮理以盡性也天下無性外之理無性外之物學之不明皆由世之儒者認理為外認物為外而不知義外之說孟子盖嘗闢之乃至襲陷其內而不免豈非亦有似是而難明者歟不可以不察也凡執事所以致疑於格物之說者必謂其是內而非外也必謂其專事於反觀內省之為而遺棄其講習討論之功也必謂其一意於綱領本原之約而脫略於支條節目之詳也必謂其沉溺於枯槁虛寂之偏而不盡於物理人事之變也審如是豈但獲罪於聖門獲罪於朱子是邪說誣民叛道亂正人得而誅之也而况於執事之正直哉審如是世之稍明訓詁聞先哲之緒論者皆知其非也而况執事之高明哉况某之所謂格物其於朱子九條之說皆包羅統括於其中但為之有要作用不同正所謂毫釐之差耳然毫釐之差而千里之繆實起於此不可不辨孟子闢楊墨至於無父無君二子亦當時之賢者使與孟子並世而生未必不以之為賢墨子兼愛行仁而過耳楊子為我行義而過耳此其為說亦豈滅理亂常之甚而足以眩天下哉而其流之弊孟子至比於禽獸夷狄所謂以學術殺天下後世也今世學術之弊其謂之學仁而過者乎謂之學義而過者乎抑謂之學不仁不義而過者乎吾不知其於洪水猛獸何如也孟子云予豈好辨哉予不得已也楊墨之道塞天下孟子之時天下之尊信楊墨當不下於今日之崇尚朱說而孟子獨以一人呶呶於其間噫可哀矣韓氏云佛老之害甚於楊墨韓愈之賢不及孟子孟子不能救之於未壞之先而韓愈乃欲全之於己壞之後其亦不量其力且見其身之危莫之教以死也嗚呼若某者其尤不量其力果見其身之危莫之救以死也矣夫眾方嘻嘻之中而獨出涕嗟若舉世恬然以趨而獨疾首蹙額以為憂此其非病狂喪心殆必誠有大苦者隱於其中而非天下之至仁其孰能察之其為朱子晚年定論盖亦不得已而然中間年歲早晚誠有所未考雖不必盡出於晚年固多出於晚年者矣然大意在委曲調停以明此學為重平生於朱子之說如神明蓍龜一旦與之背馳心誠有所未忍故不得已而為此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盖不忍牴牾朱子者其本心也不得已而與之牴牾者道固如是不直則道不見也執事所謂决與朱子異者僕敢自欺其心哉夫道天下之公道也學天下之公學也非朱子可得而私也非孔子可得而私也天下之公也公言之而已矣故言之而是雖異於己乃益於己也言之而非雖同於己適損於己也益於己者己必喜之損於己者己必惡之然則某今日之論雖或於朱子異未必非其所喜也君子之過如日月之食其更也人皆仰之而小人之過也必文某雖不肖固不敢以小人之心事朱子也執事所以教反覆數百言皆以未悉鄙人格物之說若鄙說一明則此數百言皆可以不待辯說而釋然無滯故今不敢縷縷以滋瑣屑之瀆然鄙說非面陳口析斷亦未能了了於紙筆間也嗟乎執事所以開導啟迪於我者可謂懇到詳切矣人之愛我寧有如執事者乎僕雖甚愚下寧不知所感刻佩服然而不敢遽舍其中心之誠然而姑以聽受云者正不敢有負於深愛亦思有以報之耳秋盡東還必求一面以卒所請千萬終教

陽明先生文錄卷之一